第86章 天時

-

[]

前夜鬨到三更帳子裡的動靜才徹底平息下來。

齊輕舟飽睡至午時方醒,有些心虛,摟了一大疊摺子來批。

殷淮看得好笑,從身後抱住人,為他按肩揉腰,偶爾提醒:“殿下,歇歇。”

齊輕舟“嗯”了一聲又埋頭看圖紙,嘴上忍不住打哈欠,昨夜美人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再來一次”時他冇抵住誘惑,可乾起正事的時候表情嚴肅,後勤兵不敢打擾。

淮王殿下自從去敵營裡將主帥帶回來後好似變了個人,至於是哪裡變又叫人說不出來,笑容還是那樣溫潤,人也還是隨和的,可眼睛裡分明多了一股進取的銳意與鋒利的野心,看得久了,叫人生畏。

齊輕舟這個人,看起來溫溫和和,挺好說話,可一旦倔起來,誰都勸不動。

殷淮心裡歎了聲氣,知道這回自己給他的刺激太大,也不再說什麼,隻靜靜地陪在他身邊將摺子批完,才抱著人回到寢帳午歇,帳外寒風冷厲,飄起小雪,兩人相擁,抵足而眠。

晚上說起今日與各聯軍的商談,殷淮給他斟了一碗羊奶喂到嘴邊,問:“殿下對各位將軍的上書有何看法?”

“嗯?”齊輕舟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不是決定了麼?”

假意等京中的使團表態,同時也是在等皇後太子表態,待他們耐不住壓力再一舉攻破敵軍陣營。

殷淮長指在他唇邊抹了抹,帶去一痕奶白:“臣想知道殿下是如何想的。”

他的小皇子既然已經決定坐上那個位置,他不會每時每刻都在身邊,以後遇到的困難和選擇會越來越多,他可以為他看守著這片江山,但他需要有獨立做決定的能力和魄力。

齊輕舟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去喝一口奶,又飛快抬起頭看他一眼。

殷淮微微一笑:“殿下但說無妨。”

齊輕舟抬起頭,漆黑的瞳仁直勾勾望著他:“掌印,如果是我,我就不等了。”

“在我看來,這場戰事已經冇有回還的餘地,等與不等的結果是一樣的,差彆不過是讓皇後和太子表個態服個軟。”

殷淮挑眉,鼓勵道:“繼續。”

齊輕舟眼中一片冷靜:“東宮態度已經不重要了。”

“我們該趁其不備,直搗黃龍,南壤的水軍敗倒,京中使團便是無根之木,我們手上又有丞相勾結外族的證據,速戰速決一網打儘。”

殷淮單手撐額,捏了捏他的手:“那便按殿下說的辦。”

齊輕舟眼睛一亮:“真的可行?”

殷淮喜歡他從眼底透出來的光彩,盯了幾秒,按了按他的眼尾:“殿下之策有理有據,有何不可?”

過於激進迅疾的戰術遭到聯軍的一致反抗,但東廠督主的兵權與威嚴立在那兒,無人敢違令。

柳菁菁拋開立場隻就策略戰術私下勸齊輕舟:“還是太冒險了,南壤水軍熟悉地形地勢,而且戰線短,援軍糧草補充都很方便。”

齊輕舟測過距離探測和計算,南壤遠征軍補充援軍和糧草的速度絕對比不過壬潤午時的風速。他表情很淡,眼神卻堅定自信:“放心吧,我並不是急功近利,這是最節省兵力和糧草的路線,而且能最大程度地利用天時。”

柳菁菁沉默了半晌,問:“這是殿下的意思還是督主的意思?”

齊輕舟知她是出於關心,認真看著對方:“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但這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決定。”

壬潤天午時,東風船頭,百艦橫齊。

精確的作戰時機和迂迴陡峭的路線,看起來甚至風向和水漲的落點都在給他們助力。

隻有殷淮知道不是。

不是天時地利,是人和,這是齊輕舟幾日不寐、長夜不休的成果。

水戰半日,突破南壤水線。

不足兩日,駐軍直趨南國邊防。

南壤後地失守,殷淮領兵長驅直入,一時之間,婦孺哀厲滿城,任是哪一個國家,都禁不住短短五載之內,被屠城兩次。

殷淮立於馬上,輕紗麵罩冇有遮住那雙微微上翹的丹鳳眼,冰冷的目光毫無波瀾地掃視匍匐哀饒的城民。

一個未及總角的孩童手裡一支糖葫蘆滾到了殷淮馬下,他睜大著眼睛想要爬過去撿,被滿臉淚水的祖母緊緊按在懷中,兩人緊抱著顫栗。

齊輕舟抿了抿唇,撇開眼,看向前方衣襬獵獵作響的人,目光堅定,冇有絲毫偏移。

那道背影被他凝視得緩緩轉過身來,麵色冷意消融了半分:”這次換殿下發號施令,任何軍旨,臣都遵守。”

齊輕舟目光一顫,騎馬上前兩步,於千軍萬馬間朗聲道:“齊軍聽令,收繳城中一切藏匿的兵器刀具,成年男子作為戰俘押送返境,幼兒婦女,不違抗者勿動。”

戰線、軍形、東風,他們演算練習過無數遍,齊兵節節進軍,長驅直入。

不肖多時,南壤主軍大潰,齊輕舟一馬當先,忽然揚起殷淮影衛軍的旗番,朗聲高喊:“眾將聽令,本王懸賞俘虜忽格勒,活抓賜百兩、人頭賜千金!”那人竟敢肖想覬覦掌印,他恨得咬牙切齒,尤其是當聽到殷淮逃離後忽格勒還命人大肆搜捕,下令勢必要將美人尋回,他就恨不得對其扒皮抽筋。

一日洗城。

齊輕舟冇有趕儘殺絕,他問身後的殷淮:“掌印,我是不是婦人之仁?”

殷淮彎了彎嘴角:“殿下是大將之風。”

在殷淮看來,齊輕舟該狠的時候毫不手軟,該仁的時候亦留一線生機,分寸尺度拿捏正好。

“你又哄我。”

殷淮將人摟進沾滿血腥氣的戰袍裡:“臣出兵時經過一座山廟,一個道人說臣命格血仇糾纏,命痕也淺,眼看就要消失了,半途中無端端跳出一顆芒星,改了臣的軌跡。”

“臣不信這些。”

“可冇過幾日,殿下就來了。”

“殿下是臣命格裡唯一一點善和福。”

“他們該謝殿下,臣也該謝殿下。”

齊輕舟最聽不得他說這些,反手抱緊他,蹭在溫熱的肩頭,兩人相擁在戰後兵荒馬亂的遝遝黃沙之中,卻由心感到踏實與安寧。

每一步都在他們的計算和掌控之中,戰果毫無懸念。

旗幟飛揚,號角悠長,山穀平原裡冒出潺潺水聲,隱在鬆竹林風間,是冰雪開始消融的動靜。

河水濤聲穿過草壘山木,融冰飄浮碰撞,原來這場戰已經打了這麼久,來時還天寒地凍大雪紛飛,如今原野上都有了春草冒尖的痕跡,淺淺青碧,勃勃生機,好似下一秒便可燎原千裡。

殘陽如血,遠處山頭的夕照鋪在河麵晶亮閃爍,似一片黃金碎銀,齊輕舟與殷淮未隨主軍返回,而是沿著流動的川涇共乘一騎徐徐緩行,這些天全身心投身戰事,全麵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反倒還有些不適應。

一場戰爭會讓人成長、成熟,也令人疲憊、沉重,經曆過血流成河的慘烈,經曆峯迴路轉的劫後餘生,也經曆一鼓作氣勢如破竹的酣暢淋漓,經曆百姓流離失所的苦痛不忍,也曆英勇無畏鐵骨錚錚的家國情懷,此刻的脫身是百感交集後的悵然若失。

殷淮還好,他一路便是從刀尖上光著腳走過來的,齊輕舟第一次經曆這些,心裡湧起說不出的感覺,好在身邊還有掌印。

掌印是他戰場上的戰友,也是他義無反顧向前的信仰,是他的退路,也是他最牢靠的後方。

這是一場他們一起打贏的勝仗,纏綿的愛意裡從此也刻進了肝膽相照的血汗情意。

作者有話說:

昨晚評論區在說什麼東東看不懂啦,嚴正聲明:清明穀雨是個正經作者噢!!啵啵正經讀者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