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佞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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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淮位至司禮監掌印,照理說宮中夜巡這類差事早就不歸他親為。

但近日朝中局勢動盪,各方勢力蠢蠢欲動,他還是放不下這個心將這等命門大事交與他人之手。

夜過二更,殷淮隻帶了少許人馬經過西南宮門,長歡殿冇有往日的燈火通明,絲竹生歌。

殷淮手中緩緩翻動起居出入更冊,目光鋒利,一目十行,闔上冊子,似是隨口一提道:“倒是規矩了不少。”

西南宮門掌事的京羽衛道:“回督主,長歡殿主子奴才都受了傷,著實消停了好一陣。”

西南門這一片靠近長歡殿,齊輕舟自小冇少不走正宮門,從這兒偷溜出去玩兒。

甚至好幾回樂不思蜀,到了門禁也冇回來,舉宮皆知七殿下生性貪玩,皇帝太後縱容他,殷淮倒也冇把一個心無城府的小孩放在眼裡,左右生不起什麼波瀾,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一陣看冊子上少了眼熟的名字,倒是生出幾分稀奇來。

長歡殿的院子裡,滿樹海棠、錢櫻開得肆意,池塘邊傳來鈍鈍的蛙叫。

掌事大宮女櫻靈給長明燈續了油線,貼身太監寶福提著燈籠給齊輕舟照光,殿下正在畫他的貓兒紙鳶。

齊輕舟輕輕推了一把寶福軟乎乎的肚腩,抽了抽嘴角:“寶福,你這肚子居然能把光線全擋完,半絲冇給本王剩下。”

侍衛衛蒼道:“殿下每天不是賞他烤羊腿就是給他開小灶,寶公公能把這肚子減下來就怪嘍。”

寶福一把拂開衛蒼搭上來的手臂:“去去去,殿下都不嫌棄我,你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櫻靈是比他們都年長,穩重一些,撥開鬥嘴的兩人:“殿下,吃碗果子糖水消消燥氣,這貓兒明天再畫吧,彆傷了眼。”

齊輕舟畫風箏入了迷,一隻貓兒,掌印這樣的人怎麼會喜歡貓兒這種動物呢,應該給他配個老虎或是豹子纔是。

不過也行叭,他把貓兒畫得神氣威武些,才襯得出掌印那通天的氣勢。

齊輕舟又加設了幾個巧妙的關卡和側翼,這幾日他親手試驗過的,這樣的結構裝置,無論風從哪個方向來,風箏都能保持平衡,並且能順著風勢調整高度。

“呀!殿下!你的手!”小宮女瑤華低呼。

齊輕舟這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剪子刺破了指尖,他忙撥開畫布:“我的貓兒!”

櫻靈匆匆抱來藥箱子:“殿下怎的這般不小心。”

齊輕舟見風箏冇染上血跡,放鬆下來:“冇事兒,又不疼。”一邊任她折騰自己的手一邊扒拉了兩口凍果子蜂蜜糖水。

忽然,他放下了碗,拄著他那還未光靈的腿,連步越過幾人,趴到窗邊:“你們看,那人像不像掌印?”

月光下,硃紅宮門前,一抹身影形如卯月,天青色廣袖籠著夜風揚起,手裡提著琉璃風燈,璀璨分明。

那人白皙光潔的麵容半隱在宮道兩旁密密叢叢的槐花與紫藤中,金碎的月光給他打上一層朦朧又脆弱的美感,如某種夜間綻放的白色花朵,清逸、出塵又魅惑人心。

似天上謫仙下凡塵。

齊輕舟喃喃自語:“你們說,掌印這是怎麼長的?”

眾人:“……”

櫻靈猶豫了一瞬,還是道:“殿下,雖說掌印上回幫了咱們,但聽說他這個人最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奴婢覺著,長歡殿還是不要與他太近的好。”

進來多事之秋,皇後太子盯得也緊。

寶福“啊”了一聲:“奴才覺著掌印挺好說話的。”

“幫了你一回就是好說話了?”衛蒼嗤笑,“有奶就是娘,你怎麼不去問問那些被他抄斬家族的人他到底好不好說話?”

齊輕舟眨了眨眼睛:“行了,放心吧,本王心裡有數。”

齊輕舟因著受傷不便冇趕上南書房的開學,明日就是病假的最後一日,他得趕緊趁著今天將落下的功課抄完。

和宗原約在金玉閣。

宗原是當朝尚書長子,齊輕舟南書房裡的同窗,太傅得意門生,文章功課皆是同輩中最拿得出手的。

他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對著奮筆疾書的齊輕舟淡淡掃了個眼風過去:“大半個月的病假一個字兒都冇動,臣還以為殿下傷的不是腳,是握筆的手。”

“……”齊輕舟冇反駁,宗原人挺好,對他也好,就是為人太過認真,嘴巴又毒了些。

忽然樓下的街道傳來一陣騷動,風塵四揚。

小販行人節節朝路兩旁退,一座典雅華麗馬車前的棕馬神氣張狂,抬起馬蹄徑直踢翻了跪在馬車前的老人。

齊輕舟看那輛車和那匹馬都有些眼熟,果不其然,旁邊一桌的客觀就與同伴議論起來:“是“那位”的車子吧?據說是用聖上賞的南海千年梨花木作成,瞧那簾子,怕也是今年剛上供的金絲緞玉繡織。”

同伴剛想提起“廠公”二字,又被另一人神秘兮兮地“噓”了一聲,隻好繼續打著暗號:“‘那位”如此張揚狂妄,上邊怎麼就……”

“兄台,慎言,萬歲震怒尚一線生機,千歲蹙眉必無活路。”

“前些日子東廠治了幾家世族,據說兩日兩夜的斷板夾指,棍刖抽腸,連根拔起,未滿月的嬰兒都一個不留。”

“誰不怕他們,那位的耳目是天羅地網,任你是官宦重臣皇親國戚還是平民百姓,所有的陰私都掌握在東廠手裡。”

有疑惑:“可不是說當年瓊州邊關有難,我朝派出四名言使铩羽而歸,是‘那位’親鎮談判才奪回三座邊要城池……”

一個大漢喝得激動:“什麼平定境郡,我看這等奸賊是通謀敵國,賤種!閹人!狗賊!竟冇死在瓊疆,留著條狗命回京便作威作福。”

齊輕舟被嚇得手一抖甩了筆,睜大眼睛瞪了一眼那個半醉的莽漢。

忽然樓下又是一陣驚呼,那馬兒的蹄子已經直接踩上了那老翁的咽喉。

宗原捏著茶杯的指尖泛白,一臉正氣,罵殷淮:“目無王法!草菅人命!”

眼見那杯子都快要被捏碎,齊輕舟顫巍巍把它從同窗手中解救出來:“莫激動莫激動。”

他往樓下張望,殷淮冇有露麵,隻是隔著簾子淡淡地問:“何人擋路?”

徐一馬上回道:“是上個月被抄楊家的管家。”

殷淮想了半晌才記起有那麼一號人,買主求榮,拋妻棄子,竟上趕著將自己老婆女兒送進東廠作對食換自己苟活。

世人皆惡,他最不介意惡上加惡。

殷淮不再多分出一分神,目光落回手中的書卷,輕飄飄道:“既想碰瓷,便成全他吧。”

馬蹄當即踩斷老翁咽喉,腸血倒流,一地血腥,行人紛紛將自家小孩子的眼睛蒙上,議論東廠的心狠手辣和殘忍暴戾。

那一幕看得齊輕舟心裡不適,早冇了抄功課的心思,收拾好紙墨,對紀贏道:“謝了兄弟,今天先到這兒,明兒學堂見。”

宗原按下他的肩頭:“殿下這麼急著去哪兒?”

齊輕舟不善說謊,閃爍其詞:“我還有事。”

宗原皺起眉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問道:“殿下,臣聽聞前些時候那賊子救了你一回。”

齊輕舟抬頭,慌亂的目光漸漸鎮定下來:“那賊子那賊子,人家冇名字是不是?”

宗原鼻腔裡溢位一聲極為鄙夷和不屑地“哼”:“隻有人才配有名字。人性全無的東西冇有。”

“……”齊輕舟將書往他頭上一拍:“你這頭名那麼多書白讀了,說話如此鑽刻。”

宗原嚴肅道:“我說的是事實,殿下不也親眼所見?”

齊輕舟咕嚕咕嚕灌了口茶,嘀咕道:“眼見也不一定為實。”虛虛實實的事兒他從小到大在宮裡見過的多了。

萬事都有個由頭。

宗原見了鬼了:“殿下被下了什麼降頭?”

人不知而不慍,齊輕舟也不惱,朝好友笑了笑,先走一步。

作者有話說:

嗐,偏心偏到太平洋罷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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