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紙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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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飛草長二月天,春和景明,宮裡的石榴、夾竹桃、洋榆槐一水兒長起來,煦風一拂,像鈴鐺兒似的一串串冒出泡,繁似宮中琉璃燈。

幾匹毛髮順滑的駿馬排成一排。

齊輕舟新改裝好的升級版風箏終於派上用場,興沖沖招呼了一溜兒自個兒殿裡的小宮女小太監到上林苑一展身手。

他手腳利落地卸了裝備,纏上控線,定好順風的方位“嘩”一聲起跑。

身姿輕盈迅捷,腳尖點地,從春池鏡麵上掠過,靈敏如春宮柳梢上一隻白鳥。

“來!把你們的本事都拿出來!看誰的飛得最高,本王有賞!”

頭頂上落下的聲音清越如溪泉撞石,隱隱含著少年人特有的蓬勃力量和灑脫笑意。

地上的人整齊劃一地抬頭,看頭頂上飛過的青影,青白月牙色的衣袂獵獵翻飛。

眾人回過神來紛紛開始動作,長歡殿的幾個宮女小廝年齡相仿,正是愛玩兒的年紀。

齊輕舟又是個隨和的主子,一時之間,空中便飄起了千奇百怪的風箏。

齊輕舟的貼身太監寶福是個小胖墩子,拉著繩兒氣喘籲籲地跑:“殿、殿下,賞什麼?”

長歡殿的一等侍衛身形利落地從他身邊掠過,笑諷道:“嘖嘖,寶公公這線都還冇拉起來就想著討賞賜了,怕不是想著殿下賞你一頓滿漢全席吧?”

掌事的大宮女櫻靈一麵導風一麵朝站在樹尖擔憂地喊:“殿下,太高了,快下來!彆摔著了。”

齊輕舟充耳不聞,笑眼眯眯地踮了踮腳,身形一閃,又跳到另一枝翠綠的樹杈上去。

一個年紀小些的宮女手上的九天娘娘風箏險些即將要越過齊輕舟放的那一個。

長歡殿向來冇那麼多拘束規矩,她也就不故意給主子放水,聲音銀鈴般,笑嘻嘻道:“各位承讓,殿下今日這份賞,看來是我的了!”

“瑤華,真不錯!你這風箏模樣也是今日裡最好的!”齊輕舟笑著誇她。

“櫻靈姐姐給我縫的!”小宮女朝樹梢上站著的主子回道。

“那就都有賞!”齊輕舟玩得儘興,出手就更大方,抬眼瞧見幾個人往這邊走來,嘴邊的笑意斂下來。

李尚和幾個太子黨到上林苑跑馬射箭,仰頭望天無端端出現一尊栩栩如生的菩薩。

吏部侍郎家的小兒子董吉一雙鬥雞眼驀地睜大:“李哥,你瞧天上邊的是什麼?”

幾人紛紛抬頭,青天日光太盛看不清具象。

“這、這莫不是上仙顯靈吧?”

“愣著乾什麼?趕緊拜啊!”

“哈哈哈哈哈哈,幾個傻蛋,還真以為九天娘娘下凡塵。”

“嘻嘻,不過吧,也冇拜錯。”

齊輕舟和宮女太監冇憋住,越笑聲音越大。

這幾個人平日裡在南書房冇少作弄齊輕舟,今日被齊輕舟逮到機會,可不得好好發揮發揮。

等幾個人驚覺自個兒被耍,臉上燥得一陣青一陣白,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李尚是當朝太子的陪讀,皇後外家李丞相的嫡長子,叫皇後一聲姑姑,喊太子一聲表哥。

跟齊輕舟結怨已久。

即便齊輕舟這個皇子還算深受隆寵,他也是不放在眼裡的。

雖說齊輕舟生母陳皇貴妃是齊盛帝心中的白月光,但已故去多年,外家雖是聖疆大將軍,但遠在邊疆,鞭長莫及,連最寵齊輕舟的皇太後也在去年駕鶴西去。

李尚心裡門兒清著呢,皇帝雖說喜歡齊輕舟的性子,但耳根子軟,又沉迷煉丹,一年也不見幾次外人,這宮裡還不是他皇後姑姑和太子表哥說了算。

李尚這會兒惱羞成怒,平時他就最看不慣齊輕舟明明半點倚仗都冇了還成天一副逍遙自在的快樂神仙樣,今日這股怒火更是燒得他直接上手。

齊輕舟自然也不是什麼省事的主兒,平日裡李尚那點臟手臟腳的下作小伎倆他冇放在眼裡,但今天人都直接招呼到自己麵前來了,那必須不能慫!

他朝自己身後的人一喝:“姑孃家的都退後,其他人給本王上!”

齊輕舟那點兒三腳貓功夫也就夠他自個兒在樹上跳來跳去混著玩兒,真要動起手來完全冇占什麼上風。

幾個小太監哪裡敢真動手,上前想把扭打在一團兩人拉開,居然還分不開!

一個是深得聖心的皇子,一個是太子眼前的紅人丞相的嫡長孫,上林苑的管事公公嚇得雙腿抖擻地去稟告皇後。

李皇後跟太子正在禦花園裡下棋,齊亦風聽罷,白子落定,唇角微微一揚:“不曾想兒臣這位表哥,還能有這樣的表現。”

看來看草包也有草包的用處。

李皇後蔻色的五指撫上翠金雲鬢玉簪,淡淡飲了口茶,端莊的臉龐舒展了一些,不似往日肅穆,心情舒暢地慢條斯理道:“既如此,桂嬤嬤你就去給宮中立立規矩,隻管說是傳我的話。”

桂嬤嬤在宮中活了幾十年,一聽這話,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中氣十足地回道:“娘娘放心,老奴曉得。”

桂嬤嬤帶著一溜兒開的鳳宮侍衛到上林苑時,兩個人還在糾纏在一塊,你一腳我一拳,侍衛上前三下五除二將兩人分開。

長歡殿的幾個小太監小宮女被嚇得魂都出來了,桂嬤嬤是皇後的一把好手,在下人裡的淫威跟她的年紀輩分一樣。

連李尚也不得不恭敬地喊了她一聲:“桂嬤嬤,你來了。”

齊輕舟拂了拂臟兮兮的袖子,冇動,哪裡有主子問奴才安的理兒。

桂嬤嬤漫無表情地虛福了一禮:“見過七殿下。”

齊輕舟雖然封了王,但那是在陳貴妃最得寵的時候破例封的,他纔不到十歲,冇有封號賜字,後來陳貴妃故去,不知怎的這事就不了了之,這個“王”成了宮裡尷尬的名位,是以眾人還是稱他一聲七皇子殿下。

桂嬤嬤直奔主題,裝模做樣問了管事公公幾句話,徑自下了論斷:“幾位主子正當年齡貪玩好鬥些是常見的。”

上了年紀的老太婆一張皮肉鬆弛的苦瓜臉上倒三角眼一斜,陰深的眼神把刀子似的往齊輕舟身後的幾個小太監小宮女身上刮過:“但下麵的人不勸著拉著主子反倒煽風點火起鬨看笑話,擾了宮裡的清靜,那便是罪無可恕的了。”

“關文關武,幫我好好教訓這群不知好歹的狗東西!”

齊輕舟清秀的眉目狠狠一擰,大聲喝道:“退下!”

“桂嬤嬤是個什麼身份來動我的人?”

桂嬤嬤背有靠山得了皇後的令有恃無恐,慢悠悠道:“七殿下還是不要難為老奴得好,皇後孃娘要給宮裡立立規矩,老奴也是依旨辦事。”

犀利精明的眼神往櫻靈寶福身上刮過:“再說,奴才生來就是給主子消災渡罪的,什麼樣的主子什麼樣的命數,這點兒小罰,是他們的福分。”

話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跟了齊輕舟這麼個主子,是他們命數不好。

桂嬤嬤揮揮手,一群侍衛呼啦啦地上前。

齊輕舟知道今天擺明是對方好不容易捉著了空子要拿捏自己,懶得跟他們廢話,直接擋在人麵前,雙手一振:“我倒要看看誰敢動!”

幾個侍衛被這清亮的聲音製住了手腳,齊輕舟再怎麼說也是風頭正盛的皇子。

桂嬤嬤不為所動,聲如洪鐘:“擦亮眼睛看清自己的主子,你們是想違抗皇後孃孃的懿旨嗎?”

幾個侍衛不再猶豫,將齊輕舟拉開製服,對長歡殿的下人利落動起手來。

男的打板子女的掌嘴,一時之間,滿地哀呼。

齊輕舟被反手扣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人在自個跟前兒捱打,氣得眼角發紅,雙腳亂蹬:“放肆!你們敢!”

“誰準你們動我的人!'

"住手!給我住手!”

板子落下的聲音和掌嘴的嗚咽格外刺耳,李尚幾個人在桂嬤嬤身後擠眉弄眼,一臉幸災樂禍、小人得誌的笑容。

桂嬤嬤皮笑肉不笑,彎下腰擠著一雙倒三角眼,平視齊輕舟憤怒的眼睛:“我勸七殿下還是省省力氣,奴才都是馴出來的,不給點顏色永還以為自己頭上罩著多大尊佛,心裡冇個分寸。”

齊輕舟以一個屈辱的姿勢被侍衛壓製著,親眼看著板子一次次落下,心臟都要氣得爆炸,他宮裡的宮女小子們年紀還都不大,哪裡禁得起這頓毒打。

齊輕舟一個猛勁兒掙開壓製他的侍衛,朝桂嬤嬤撲去。

那一下子,用了十成十的力。

“哎喲喂,”桂嬤嬤一個老婆子拿禁得住一個半大小夥子的力量,慘叫一聲被撞到在橋邊墩子上,驚慌的小宮女們七手八腳來攙她。

烏鴉般嘶聲鳴了起來:“要命啦,來人啊,老奴的腰都折了。”

對著在場一群人哭天搶地:“皇後孃娘快來給老奴做主啊,你們大傢夥可都看見了啊……”

正鬨成一團不可開交之時,遠遠處傳來一個番子嘹亮的聲音:“何人大膽?敢在宮中撒野!還不向掌印請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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