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離彆

70年代初期,雲南和貴州之間有個地方叫長樹林,今天的故事就從這裡說起。

我的老家長樹林。

我爸媽是那箇舊年代底層樸實純真、地地道道的老農民 ,我爸晚年才老來得子,但今天我要說的不是我的故事,而是我大爺爺癩酒鬼—吳青。

癩酒鬼是村寨老百姓給大爺爺起的外號,大爺爺嗜酒如命,去到那家,能待到晚上,久而久之成寨子百姓唾棄的對象。

明麵上村寨百姓不說什麼,但背地裡議論紛紛的,我爸一怒之下,將我大爺爺趕出家門,我爸是外冷內熱的莊稼漢 ,大爺爺知道我爸不會真趕他,大爺爺肆無忌憚喝二鍋頭,揮著手,叉腰出門而去。

彆看我大爺爺嗜酒如命,還有層神秘的身份,我們寨子有名的神棍,那家娃娃發高燒、嘔吐吃不下飯、……村寨百姓都來找我大爺爺幫忙。

大爺爺的本領,村寨的老百姓有目共睹的,脫草鞋,遊走在發燙的木炭,鋒利的閘草刀……,都能化險為夷。

那年我母親生了我,我爸手舞足蹈,挨家挨戶邀請全寨的老百姓來吃宴席。

逝者如斯,不守晝夜。

記得那年我6歲,大爺爺提著二鍋頭,我騎在大爺爺的脖子上,揪著兩鬢斑白的“龍鬚”,挨家挨戶闖親戚,大爺爺嘴冒泡,遇人常言“看,這是老頭子的小棉襖……”。

百姓教育缺乏的落後年代,方圓百裡來講,大爺爺是寨子中唯一識字的教書先生。

我從六歲起,就在寨子西邊的私塾當學童,私塾對麵是王海大爺爺經營的酒館,溫酒,煮一碟鹽煮筍,這樣的地方大爺爺己然是常客。

大爺爺喝酒隻坐不站,袖子甩二下,酒喝三口,夾鹽煮筍嘴口,打飽嗝便冒出鯉魚泡,無不快活。

寨子喝酒的人便都看著大爺爺笑,有的侃侃侃而談:“嗜酒鬼,莫非又偷你大兒子的私房錢,今天這麼闊綽……”。

大爺爺不回答,對王海說:“死老鬼,溫兩碗酒,兩勺回香豆。”

大爺爺看著我晶瑩剔透的寶玉,遞酒給我,:“小棉襖,今日我爺倆乾二鍋頭”。

後來因這事我在床上躺三天,我爸揪著大爺爺罵很長時間。

我曾問緣由。

大爺爺揹著手,搖頭,“遇酒且嗬嗬,人生能幾何?。”

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多年以後我才明白,人生熱淚盈眶,亦是成長;凜冬散儘,星河長明,生活無非在煎熬中亦乘破萬裡。

大爺爺教最多的,至今我記憶猶新,“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大爺爺背手,講述他年輕的事,是最喜歡的,如何認識祖母?

如何在那個戰亂的年代逃過軍閥的抓捕……。

浮雲一彆後,流水十年間。

流水歲月,匆匆一晃己過三年,這年我9歲,也是最後見大爺爺。

寨子隔壁的李風家,今有白事,一早就托寨子的人來找大爺爺幫忙,若此事成功,願給予大爺爺十塊,讀到這裡,大部分人會覺得10塊很多嗎?

但在大爺爺那個年代,10塊相當於一筆不可小覷的財富了。

大爺爺早就算準今天會有人來請他幫忙,就告知家裡麵的人,今天、明天誰來也不能答應。

祖母也算半個神棍,豎筷子、看麵相、測字……也毫不遜色大爺爺,麵對李家人的誘惑 ,祖母答應李家人。

第二天,祖母告知大爺爺自己要去王花家弄豆腐,今天要晚點纔回去,卻朝向隔壁村。

大爺爺如往常坐在大槐樹底,穿著破舊草鞋,如老槐樹枝般乾硬的手握著扇子,教我寫字。

忽然,大爺爺手中的扇子落在泥土內,大爺爺滿頭大汗,吸了口氣;小棉襖,大爺爺我有事,好好練字,晚上我來檢查。

大爺爺急匆匆踏門而去。

原來大爺爺早算準李家那東西很可怕,不是他這鄉野村夫能應付的,提前告訴家裡人,不要與這東西沾上因果,可是,因為祖母的貪念,還是沾上了。

大爺爺不放心祖母,喊我爹準備棺材釘、紅繩、石灰、公雞,趁天冇黑,趕快朝李家而去。

大爺爺告訴我爸,到李家,不要有心理壓力,心裡儘量保持平靜,一會看他眼神行動。

我爸冇繼承大爺爺的衣缽,在我爸眼裡,大爺爺這種行為純屬精神病,對於準備這些東西,我爸是一無所知的。

棺材釘埋在土裡十幾年,能蛻化成定魂釘,用來滅殺惡鬼最合適,公雞是用來蠱惑惡鬼,給鬼假象—現在是白天;石灰是用來追蹤鬼印的。

到李家,門口兩邊掛著白布,大爺爺掐手算著什麼,臉龐瞬間老了幾歲,我爸想問,卻見大爺爺揮手走進李家祠堂。

李風看到大爺爺,找到了救命草一樣,領大爺爺來到客廳,端茶遞給大爺爺,大爺爺謝絕李風的好意。

在大爺爺的逼問下,李風才告知。

李家祖宅三代不算富裕,但勉強做點生意,賺點錢還算可以,這其中的緣由要歸咎到外麵的棺材。

李家祖上曾請先生看過,要想子孫富裕,每西年必移一次墳,不然血光之災會落在李家人頭上。

按照我大爺爺的說法這叫聚陰穴,把屍體埋在風水寶地,能夠吸呐方圓百裡,其他墳墓的氣運來讓自家子孫富裕,財運滾滾。

最大的弊端,就是每西年必須找另外合適的墓穴下葬,不然本家會遭受滅頂之災,這對設法者也會有相應的因果。

大爺爺詢問李風,怎麼冇看到當年為李家遷墳的同行來,李風告知大爺爺,請過,但對方辭決了,說什麼這都是報應。

剛說完,祖母從李家祠堂出來,看到大爺爺,祖母尷尬笑著,不知怎麼麵對大爺爺。

事竟然己發生,大爺爺也冇有怪罪祖母,接下來就是想辦法解決此事。

夜晚12點,李家上空烏雲密佈,大爺爺在棺材上畫滿符咒用紅繩綁在棺材周圍,公雞放在棺材上方,用燈油掛在棺材前麵,這樣就能蠱惑惡鬼告訴他這是白天。

我爸問大爺爺,棺材裡麵真有惡鬼?

大爺爺這次耐心回答。

告訴我爸裡麵不僅是惡鬼更有可能是殭屍,把我爸這個莊稼漢嚇一跳,大爺爺說今天可能會下雨,要注意棺材上的符咒。

片刻,狂風怒號。

棺材裡傳來吱吱響的聲音,我爸急迫的喊大爺爺,大爺爺看眼棺材,讓我爸用剩餘的紅繩在棺材西周圍成正方形,防止惡鬼逃脫。

大爺爺用石灰灑在棺材內,屍體忽然首立起來,嚇得李風摔在祠堂跟前。

大爺爺說因為聚陰穴,害不少彆家的子孫,現在人家來報仇,希望李風真誠地跪下道歉,說各位好好去吧,以後我李家決不搞聚陰穴,不再遷墳,要誠心,不能敷衍。

大爺爺才鬆口氣,告知大家,惡鬼走了。

我爸給大爺爺倒了杯二鍋頭,告知李家接下來的事,大爺爺與祖母回家了。

麵對我爸的疑惑大爺爺態度跟之前迥乎不同,耐心解答。

讓李風說這樣的話,其實隻為能虔誠道歉,畢竟李家這般作為,占用土地,破壞了自然與環境,下次他們估計不敢亂占土地了。

其實說有鬼吧?

它存在;說不存在,肯定冇有,這取決個人的意誌,一個無所謂的靈魂,會有一個永不墜落的黃昏,反之……。

二十天後,大爺爺離開了我們,有人說是泄露天機遭到報應,也有人說是功德圓滿後仙人接走了。

送大爺爺入土的前天晚上,我在門口捉蟋蟀,大爺爺的聲音在我耳邊迴響。

他還是如此,甩兩下袖子,手裡提著二鍋頭,“少年何妨夢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話語越行越遠。

大爺爺教誨的話,至今讓我不懼歲月不懼風。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少年! 珍惜當下,大膽一點,心向驕陽必萬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