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招娣

午後,在沈樂寧的軟磨硬泡下,沈硯清到底是心軟許諾妹妹出來放風片刻。

徒留半樹黃葉的老樹下,沈樂寧半眯著眸子坐在矮凳上乘著帶來絲絲涼意的秋風,金色的陽光透過樹梢葉片落在女孩瓷白的麵頰上,遠遠看去恍若神女降世般。

沈母一抬頭便是這幅美如畫卷的一幕,心下莫名一顫,身隨心動,拎著水壺就走了過去,略微沙啞的聲線包含濃濃的擔憂:“囡囡好些了嗎?

怎麼不在家裡多休息休息?”

沈樂寧上半身湊近沈母,伸手欲想抱住沈母的胳膊,卻被沈母一個側身躲過,她嗔了眼小女兒道:“阿孃身上都是稻穗,碰著了等會該不舒服了。”

沈樂寧悻悻收回手,拉長尾音撒嬌道:“阿孃,寧兒骨頭都躺軟啦,您聽聽您的嗓子都乾啞了,快些喝口水吧。”

說完,沈樂寧做出一個求饒的動作,沈母被沈樂寧逗笑,好歹是放過了沈樂寧一碼,順著女兒的心意喝了幾口水後便將水壺放在沈樂寧的矮凳旁,纔回到了田地裡爭分奪秒收割起稻子。

餘光瞥見遠處走來的身影,沈樂寧不緊不慢坐了回去,隻是那雙黝黑的眸子深處閃過一絲冷光。

挎著籃子正打算上山采菌子的沈招娣冷不丁打了個寒顫,眼珠滴溜溜一轉,視線正巧對上坐在樹下乘涼的熟悉身影,原本輕快的腳步猛地一頓。

不過片刻,內裡的汗衫便被源源不斷沁出的冷汗打濕。

前些天不是還說沈樂寧快不行了,今日怎麼……樹下,沈樂寧不急不徐偏首看向她,唇角勾起核善的笑意。

被正主發現了,如果扭頭就走,不就顯得她做賊心虛了嗎!

沈招娣咬牙,慢吞吞挪著步子上前,僵硬打了聲招呼:“樂寧,你身子好啦?

大病初癒怎麼不呆在家裡,跑這來了。”

沈樂寧漫不經心轉動著右手的腕骨上戴著的菩提手串,聞言抬眸似笑非笑睨了眼她:“躺了這麼些天,骨頭都躺軟了,好不容易央著哥哥帶我出來放放風呢。”

沈招娣收回落在那菩提手串的視線,她微微斂下眸子遮去眼底幾乎藏不住的嫉恨,佈滿老繭的手指默不作聲捏緊跨在手臂的竹籃,咬著牙說道:“是嗎?

沈大哥對你可真好啊。”

早些年間,沈家村來了一位聖僧,聖僧瞧見沈硯清的第一眼就覺其與自己有緣,就將伴了自己數十年的菩提手串贈與了沈硯清。

誰曾想沈硯清轉頭就送給了牙牙學語的妹妹,那時五歲的沈招娣也記事了,在家庭長久以往的壓迫下,她早就積怨己久。

沈硯清是在她充滿壓迫的人生中為數不多願意對她露出善意的人,所以,沈招娣迫切的想要抓住沈硯清,以此得以些許慰藉。

但是,人心終是貪婪的。

沈招娣不僅僅想要沈硯清做她的大哥,也想要那菩提手串,甚至妄想替代沈樂寧成為沈家人。

是沈樂寧的沈,而不是沈招娣的沈。

這一想就是十數年,首至今日,再次看見那菩提手串,嫉妒、怨恨等種種情緒便再也藏不住。

沈樂寧不置可否一笑:“是啊,哥哥對我好可是全村有目共睹的,話說回來,招娣你是家裡最大的吧?”

“是,是啊,怎麼了嗎?”

說到年齡,沈招娣下意識抬眼看向笑盈盈的沈樂寧。

陽光下的沈樂寧膚色白到反光不說,如瓷般細膩的肌膚像是官家小姐千嬌萬寵出來纔有的,還有那頭仿若沈招娣某回有幸見到的綢緞般,烏黑順滑又富有光澤。

再說那雙手,因為從未下過地、乾過粗活,也是白白嫩嫩的,細長的骨節似青蔥般,圓潤的指甲邊緣乾乾淨淨,指尖也泛著粉意。

雖說穿著普通的布衣,但是沈樂寧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的優雅矜持,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官家小姐。

再瞧瞧自己,佈滿雀斑的黢黑臉頰,一頭如枯草般的發黃髮絲,明明己經十西歲的她卻因為長期吃不飽導致營養不良的乾癟身軀還不如沈樂寧久病纏身的纖弱身子。

沈招娣厭惡的瞪著自己那過短的指甲裡藏著的汙泥。

真是,這上天怎麼就這麼的不公呢?!

沈樂寧自是覺察到了沈招娣身上那股濃濃的自卑以及來自對自己的不甘妒嫉,眼波流轉間儘是不屑和嘲弄。

上一世雖說讓她償還了原身的性命,但是如今想來,死亡,可真是太便宜沈招娣了!

這般想著,沈樂寧腦海中猝不及防出現一個令她汗毛豎起的畫麵——原身的記憶:沈招娣藉口將原身騙去靠近後山的一個破房子,破房子裡藏著一個猥瑣的老男人,要不是原身機靈,怕是要毀在那!

修剪圓潤的指甲狠狠掐緊掌心的嫩肉,才堪堪喚回沈樂寧即將暴走的理智。

眼尾不知何時攀上一抹紅,沈樂寧倏地起身湊近沈招娣,藉著身後那顆尚且粗壯老樹的遮擋,沈樂寧伸出兩隻手指惡狠狠掐著沈招娣的下巴迫使她往前湊近自己。

十西歲的沈招娣和十歲的沈樂寧站在一塊,身高也相差不大,沈樂寧甚至隱隱有超過之勢。

沈招娣雙目隱隱泛著水光,眼底儘是屈辱。

沈樂寧危險眯起眸子睨著她,一字一句頓道:“沈招娣,你相信因果輪迴嗎?”

沈招娣不過是一個農村女,又豈會是從屍山血海中唯一一個活著爬出來的沈樂寧的對手!

她努力控製著發顫的小腿,即使害怕也依舊嘴硬:“什,什麼?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沈樂寧她不是病秧子嗎?

什麼時候氣勢變得這麼恐怖了?

沈招娣感覺自己在沈樂寧強大壓迫的氣場下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誰能告訴她沈樂寧一個病秧子的氣勢怎麼會比衙門的官爺氣場還要恐怖!

沈樂寧知道沈招娣這人向來嘴硬,便覺無趣鬆開了手,頗為嫌棄掏出繡著青竹的帕子一遍遍拭擦著剛剛掐過沈招娣的那兩根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