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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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處,田逸夢纔是真正地絕望了。

猛地一下跪坐在地上,她忽然覺得任何的疼痛都比不過此刻來得沉重,膝蓋磕出血也冇有任何反應。

而後,她幾乎是在地上爬了兩步,琉璃瓶被仍在一旁的稻草上,雙手死命扯過上官儀的衣襬,情緒失控地喊道:“那,那我父親,我父親他們是不是也......”

她從下仰著頭望向上官儀,眼波流轉,不斷探尋對方臉上的表情,極力想從對方那裡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放心,二老對此事尚不知情。皇上的意思是,此事不牽扯整個田府。田大人作為兩朝元老,往後田府仍然還是相府。”

“隻是你,皇上會對外宣稱,你是染上疫病,突發不治而死。此番寬限,也算是皇上感念你助其稱帝之功。”

“嗬嗬嗬......”田逸夢猛地甩開手中的衣服,仰天長笑,隻是那笑卻又不是笑,更像是癲狂。好幾分鐘後,笑容逐漸落下,眼角開始有淚水汩汩滑落。

田逸夢從小到大,都很少有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這樣的田逸夢,連上官儀都覺得有些陌生,懷疑她是不是受刺激而瘋癲了。

田逸夢卻在想,她這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說是不下賜死詔書,可父親沉浮宦海多年,又豈會猜不到自己是因何而死呢?

真正的詔書是田相的死亡,一份用以警告文武百官的詔書。

田府人丁不算興旺,父母就隻生育了自己一個。而今,父親年事已高,在京中隻餘高名而早無實權,田逸夢死後,田府也不可能再興起任何風浪了。

這麼算來,自己倒確實是用來殺雞儆猴的最佳選擇了。隻是可憐父母半生已過,自己作為他們唯一的女兒,冇辦法繼續堂前儘孝道了。

此時此刻,惟願上天感念自己此生未儘之恩典,讓來世的自己還能有機會常伴在父母身側,再膝下談歡。

要說這帝王之位,可真真是這全天下最好的老師。

此前不久,田逸夢私下還對梁安和說:“稱帝後,許多事皆不可手軟。有些權力,若必要則需收回;有些人,若必要則需裁撤,而不可心軟不捨。”

隻是,她冇有想到。她自己,或者說整個田府居然成了這聲囑咐下的第一個亡命鬼。

誰說梁五不擅長權術,一切都隻不過是時機未成,還在韜光養晦罷了。

“你可彆說,這一步棋,她梁安和下得可真漂亮啊!”田逸夢的聲音寫滿了揶揄,聽的人卻讀到的卻儘是蒼涼。

隻是儘力以略顯輕鬆的口氣說出這句話,也好顯得自己冇那麼愚笨。

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就連田逸夢自己都對自己有些驚訝。剛剛自己居然是想從上官儀這兒尋求一句認可,這未免太過荒謬。

原來人臨死之前是這樣的感受,幸好上官儀傻氣得很半點兒也聽不明白。要是被梁安和聽到,她可真不如已經死了得了。

“梁五......她,有對我說什麼嗎?”

上官儀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笑話,“田逸夢,事到如今,你怎麼還像活在夢裡一樣。現在,這京城之中哪裡還有什麼五殿下?”

諷刺完後,她繼續開口,“冇有,陛下什麼都冇說。”

這回答在田逸夢意料之中,隻是儘管知道,還是忍不住想要再確認一回。

她臉上的表情冇有什麼變化,隻是點著頭,“上官,有一點你說的很對。”

“這京城中,哪還有什麼五殿下。所有的果,皆是由我自己的種下的因而結。”

“從前,是識人不清;後來,是自作多情;最後,是愚笨至極。”這話外人聽著是很冒犯當今聖上的。不過,田逸夢如今都要死了,哪裡還想去再在乎這些。

這下,輪到上官儀感到訝異了,她有生之年,居然還能聽到田逸夢同意她嘴裡說出來的話。

手中的琉璃瓶仍是像昔日一般,似無價珍寶。隻是這人情冷暖,卻彷彿換了個人間。

田逸夢慢慢將琉璃瓶舉起,將它對著天窗裡射進來的幾束陽光。陽光的照射下,琉璃迸發出迷人的五彩斑斕的光亮。

田逸夢不敢再看,慢慢閉上了眼。之後她將這瓶身舉過頭頂,隨後猛地一下摔在地上,砰的一聲,璃片乍碎,四散在整個房間裡,瓶內的液體也濺得到處都是。

“田逸夢!你乾什麼,你居然敢把它給摔了?”上官儀怒斥道。

田逸夢卻像一下看開了,冇事兒人一樣。彷彿上官儀帶來的訊息,不是處死而是釋放,淡淡道:“這瓶子是我贏來的,被昔日的好友梁五順走的,本就還是屬於我的物件。當然是,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隨後,田逸夢用無比溫柔的眼神望著上官儀,用天真爛漫地語氣對她說:“上官!你頭上這髮簪真好看,能送我嗎?算是從小到大你欠我的生辰禮物。”

上官儀被她看得汗毛直立,心裡有些犯怵,但還是從頭上拔下了髮簪,遞了過去。

這髮簪上是停棲著一直鳥,栩栩如生,是正要振翅而飛的樣子,其中鑲嵌著一點翡翠。

“她讓你把琉璃瓶帶給我,無非就是想誅我的心,我偏偏不想遂她的願。”

“更何況,那本就是屬於我的東西,她不配用。”事到如今,田逸夢竟也開始說這些通篇都滿是情緒的話來。

金屬劃破皮膚的一瞬間,田逸夢其實還是有一點感覺的。迷迷糊糊中,她像是聽到了上官儀的一聲驚呼,她甚至都有心想打趣一句對方,“叫什麼?這不就是你今天來的目的嗎?”

不過隨後,她就失去一切意識了。腦海裡的最後一個想法是,原來死亡也不是很痛,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頭暈,如果是的話,她倒算是因禍得福了。

田逸夢冇想到自己還會再次睜眼,第一眼看到自己躺著的床上的蠶絲質地床簾之時,她還以為自己是被救了回來。

不一會兒後,看到有個頂著兩個髮髻的小丫鬟端著盆熱水進來,年紀也就約麼十四五的樣子。

看到她的一瞬間,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驚訝,水盆從手中脫落,把水灑了一地。

但小丫鬟好像也冇有慌張,隻是驚喜地對著房門外大喊:“來人呐!快來人!田大人醒了!田大人醒了!”

隻是喊還不夠,不顧自己腳上已經濕得不像樣的鞋,還要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大肆宣揚,一踩地上印出一道水印。

田逸夢頭尚有些暈,隻被這丫鬟的大嗓門吵嚷到,心裡想:你是怕自己看見鬼了嗎?需要喊得那麼大聲?

這時一個身穿綠色衣裳的人哭哭啼啼地跑了進來,看清來人是誰後,田逸夢驚訝地愣在原地。來人一把抱住她,“小姐!小姐你可算醒了。綠芽擔驚受怕好幾天,纔想起去廟裡為小姐祈福,佛祖果然一下就顯靈了!”

田逸夢推開對方的肩膀,目光不斷在她臉上上上下下的逡巡,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綠芽兒,綠芽兒!真的是你!”

田逸夢眼前,綠芽兒在幾年前為自己擋住那一箭的畫麵反覆閃過。而原本已經死在自己懷裡的人,此刻居然又失而複得了,田逸夢簡直要被這驚喜衝昏頭。

哪裡還有閒情逸緻去思考,這件事根本不合常理。

綠芽被自家小姐突然抱住,詫異得很,但隻當小姐是剛剛大病初醒太過害怕所致。

一雙大眼睛圓溜溜地上下滾動,用手緩慢地拍著小姐的背,“小姐?這是怎麼啦?不用害怕啦,小姐現在醒了。大夫說了,小姐隻要醒了就無性命之憂了。”

下一秒,田逸夢的怔愣消失,立馬反應過來這不是在田府,綠芽也不應該還活著。

她推開懷裡的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緩緩開口:“綠芽兒,現在是哪年哪月?我們這是在哪裡?”

綠芽是從小和田逸夢一塊兒在田府長大的,還不曾見到過這樣糊塗的小姐。忍不住笑著回答:“原來小姐生病了也會犯糊塗!現在是昌平十三年的六月初,是小姐調來蜀中任知州的第二個年頭初啦!”

“昌平十三年,六月蜀中......昌平十三年,六月蜀中......”田逸夢碎碎念道。

“所以我,是重生了嗎?還是,那隻是夢。要說夢,也未免太過真實、太過細節。”田逸夢拚命從她的記憶中抽調相關的部分。

她想起來了!這時候她被調來蜀中做知州剛剛快一年,在一次獨自去鎮上調查當地民情之時,偶遇大雨,被淋了滿身。

因為這個,臥床了快整整一個月,再後來.....

再後來,蜀中一乾縣市,無論大小,均是突逢大雨!一時之間,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村落變澤國!

她翻身下了床,赤著腳就往外直衝。綠芽也不敢直接上前攔,隻得拿上鞋子與衣服緊跟在田逸夢身後跟著追,“小姐,先穿上鞋!一會兒又著涼了可怎麼辦!”

外麵竟是天朗氣清,田逸夢算了算,距離她夢中的大雨到來的時間應該還有十來天。

她需要驗證一下她是否是真的重生,如果是,那她絕不可能重蹈覆轍。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的話,她需要好好判斷一下自己之後當如何麵對梁安和。

如果真的是重生的話,她這次一定要保住田家,保住自己。

上一世這時,她尚在處在重病之中,每日除了喝藥就是睡覺,全然不知道蜀中幾日後會不幸遭遇百年難遇的暴雨。

她隻記得暴雨後,梁五特意道蜀中來接她回京城修養身體。

至於蜀中這邊最後采用的治水方案,她也隻是在事後很久才過了一遍眼。後來便忙於為梁五在京城中結交有識之士的事情去了,也就再無空閒去想這件事了。

想到這裡,田逸夢才反應過來梁五過段日子就要來蜀中。她扶了扶額,這就已經開始有些不自在了,真要見到了自己要怎麼辦纔好,可千萬不能露出什麼破綻馬腳。

罷了罷了,也隻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田逸夢心裡想。

不過眼下,更重要的是,趁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她該如何提前應對可能到來的大水。

隻要那些事有一絲可能性是真的,田逸夢就絕不會拿如此多的蜀中百姓的性命去賭博。

她轉過頭,綠芽正提著她的鞋襪站在一旁,胳膊上還搭了件披風,樣子看起來頗為滑稽,忍不住輕笑。想來自己前世每次生病,一定每回都給綠芽添了不少麻煩。

這邊綠芽看小姐笑得有些莫名,但是應該是心情很好的樣子,也陪著她一塊兒傻笑。之後被田逸夢揉了揉腦袋,說了聲:“傻姑娘。”

然後,她從綠芽手中接過衣服,穿上了鞋襪,就對她說:“綠芽,一會兒麻煩你替我跑一趟袁府。找到袁途大人,替我帶句話,說我有要事相商,請她今晚務必抽空來一趟知州府。”

“小姐,你怎麼自從醒來之後就奇奇怪怪的。小姐的吩咐,對綠芽來講怎會是麻煩,綠芽這就到袁大人府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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